稗谷千丝录(沈墨宸张石柱)免费阅读完整版小说_完结免费小说稗谷千丝录(沈墨宸张石柱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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元丰织坊的朱漆大门在秀娘身后轰然关闭时，她闻到了浓重的铁锈味。

二十架织机在穿堂风里吱呀作响，像极了老家桑树上越冬的寒蝉，正用最后一口气啃食将死的枝叶。

管事娘子捏着烧红的火印凑近时，她听见自己左前臂的皮肤发出“滋啦”声，焦臭味混着胭脂粉味钻进鼻腔，比当年公公咽气时的药渣还要苦。

“记住了，这是‘元丰’的火印。”

管事娘子用绣着并蒂莲的帕子擦汗，腕上的金镯子硌得秀娘肩胛骨生疼，“跑了便是贼配军，全家发岭南充军，你男人抗租的事，保长可都报上来了。”

织机的木梭在眼前翻飞，秀娘盯着素白的缎面，指尖被经纬线割出细口。

她不敢抬头看监工腰间的皮鞭，却在低头时看见踏板缝隙里卡着半片绢角，血色己发黑，勉强辨出“桑田方腊”几个字。

指尖刚触到绢角，隔壁织机的巧儿突然发出怪笑，木梭从手中飞出，砸在廊柱上的“奉旨织造”金漆匾额上。

“巧儿？”

秀娘低声唤道。

自打进织坊，巧儿便整日盯着织机发怔，昨日还把“万寿纹”的金线错织成银线，被监工抽了十鞭。

此刻巧儿突然扭头，眼白翻得只剩一点黑瞳，嘴角沾着织机上的丝线，像极了老家麦垛里吊死的田鼠。

“他们要拿咱们的纱糊艮岳的窗！”

巧儿的声音尖得像断了的琴弦，手指狠抓着织好的缎面，“我爹说，桑田充公那年，他跪在县太爷轿前，被马踩断三根手指，如今咱们织的纱，正给皇上的新殿挡风呢！”

监工的铜锣声响起时，秀娘看见巧儿突然站起来，怀里还抱着半匹没完工的缎子。

管事娘子骂着“疯婆子”冲过来，巧儿却突然转身，朝着雕花木柱撞去。

血花溅在秀娘刚织好的“万寿纹”上，染脏了缎面中央的鎏金寿桃，像极了去年腊月里，小穗摔碎的那碗腊八粥。

“拖出去喂狗！”

管事娘子的金镯子砸在巧儿额头上，秀娘看见巧儿的眼睛还半睁着，眼角挂着的血珠滴在缎面上，渐渐渗成个扭曲的“冤”字。

她突然想起藏在鞋底的银簪，那是她进织坊前，偷偷从当票里撕下来的边角料，此刻正硌着脚心，像块烧红的炭。

深夜，织机的吱呀声终于歇了。

秀娘借着月光抠开踏板暗格，昨日摸到的绢条掉了出来，边角绣着半只蚕，翅膀上染着暗红的血渍。

字迹模糊难辨，却在“方腊军”三字旁，画着个歪扭的桑树苗——和自家院角那棵被充公的桑树一模一样。

“别碰！”

邻床的刘婶突然在黑暗里抓住她手腕，布满老茧的手指比织机的木梭还要硬。

“前年秋娘偷藏绢条，被割了舌头扔到护城河里，这织机吃的不是丝，是咱们的骨头！”

秀娘屏住呼吸，将绢条塞进衣襟。

巧儿的尸身还停在廊下，月光照着她脸上的血痕，像极了织机上未完成的纹样。

她想起张石柱临别的眼神，想起小穗发烧时滚烫的额头，突然觉得左前臂的火印不再灼痛，反而像块冰冷的铁，将她的血肉和这架吃人的织机焊在了一起。

五更梆子响过三声，管事娘子的鼾声从账房传来。

秀娘摸出藏在发间的断簪，那是秀娘母亲留下的银簪，典当时被当铺掰断了簪头，此刻断口锋利如刀。

她对着巧儿染血的缎面，在“万寿纹”的边角绣了只蚕，蚕的眼睛处刺出个细孔，就像巧儿临终前，用指甲在她掌心刻的那个点。

织机在晨风中再次转动时，秀娘看见管事娘子踩着巧儿的尸身走过，金镯子在阳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。

她低头看着自己织的缎面，那只偷绣的蚕趴在万寿纹旁，细小的眼睛里映着远处的艮岳宫墙，像极了谷阳县衙前，那棵被砍倒的老桑树留下的树洞。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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